2010年2月25日 星期四

七真介紹

七真介紹


了悟猶如夜得燈 無窗暗室忽光明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向何時度此身(第二回)


南七真


劉海蟾  張紫陽  石杏林  彭鶴林  陳致虛  白紫清 劉永年薛道光


 


北七真


邱長春、劉長生、譚長真、馬丹陽、郝太古、王玉陽、孫不二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
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朝走西,暮走東,人生猶如採花蜂。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第四回)


空到極時為太空 無今無古似洪濛
若人識得太空理 真到靈山睹大雄(第四回)


妄念一生神即遷,神遷六賊亂心田,


心田一亂身無主,六道輪迴在目前。(第五回)


 


六道輪迴說不完,畜生餓鬼苦千般,


勸君勿起妄貪念,一劫人身萬劫難。(第五回)


金銀財寶等恆河 財寶雖多終用盡
不及道功值價多 道功萬古不消磨(第五回)


 


先生畫了一個圈圈○,於圈圈之內點了一點⊙。


頭一個圈兒,是渾渾沌沌,天地未分,日月未判之象,名曰『無極』。無而生有,故於圈內生出一點,是名『太極』。這一點生天生地生萬物,這先天由太極而生,


這一點靈性,是不生不滅之根,故曰靈根。這靈根無人不有,只是凡人自昧耳,自昧者自迷耳。自迷本性,遂使妄念齊生,邪侈隨念而入,永失先天,不聞大道也。苦海無邊,何所是岸。(第八回)


 


邱長春:


邱長春自與馬丹陽分單之後,深加勉勵,立下幾種誓願,製成一首除妄詩曰:


妄念萌時不可當 飢思飯食渴思湯


今將妄念一齊了 改換曩時舊肚湯
要得人財筋骨斷 妄貪人食口生瘡


般般妄想總消盡 身內空空無所藏


詩成喜之不盡,行了月餘,不免有所遺忘,乃於木匠鋪要了一塊板,做成一個小小牌兒,借來筆墨寫了八句話在牌兒上,以便觸目驚心。你道那八句話:
妄念欲除除不清 今於牌上寫分明
妄言妄語齊除盡 妄想妄貪俱掃平
妄接銀錢手爪斷 妄貪飯食口生瘡
時時檢點身邊事 莫教七情六慾生


邱長春將牌兒寫好,帶在身旁,每日總要看 一兩 遍,正是妄止一分,工深一步。將這除妄工夫,漸漸煉得純熟,東遊西蕩。一日來在河東地方,見路旁有座莊院,甚是整齊,莊門大開,時當晌午,便去化齋。見一個小廝從內出來,邱長春與他說:「我是遠來,特到善莊化一飯。」小廝聞言,即入內去,去不多時,手捧一盤飯食出來,放在莊前石墩上,便請長春用飯。長春正要來吃,忽見一位老人有五十餘歲的樣兒,鬚髮半白,從內出來,將長春瞧了一眼,用手在盤內取了兩個蒸?給與長春,其餘仍叫小廝拿進去。邱長春一見心中不樂,對老者言曰:「這小哥捧飲食出來與貧道結緣。為何又叫他拿進去? 莫非老 先生捨不得或者貧道不堪享受,請老先生明示勿諱。」


那老者笑曰:「一飯之緣愚下焉結不起,因道長無福消受也。」邱長春大驚曰:「我連一頓飯都消受不得,其中必有緣故,望老先生明以教我。」老人曰:「愚下自幼精通麻衣相法,在江湖遊走多年,斷人窮通壽殀,榮枯得失,毫不差錯,江湖上與我取個綽號,叫做賽麻衣,適才我觀道長之相,是吃不得飽飯的,若飽吃一頓,便要餓幾頓,不如少給一點,使你頓頓有吃,這是愚老一番好意,非捨不得也。」長春聞言點了一點頭說:「老先生正言著我的敗處,不差分毫,再請老先生將我重相一遍,看我修行成道否?」賽麻衣果然又將他相了一相曰:「不能不能,莫怪愚下直言,觀你相上鼻端兩條紋路,雙分入口,名為螣蛇鎖口,應主餓死,其餘別處部位雖美,然終不能免此厄也。此厄既不能免,焉能成道?」邱長春曰:「可有改乎?」賽麻衣曰:「相定終身,有何更改?除非一死方休,那管你富貴貧賤,不論在俗出家,該餓死終該餓死,逃躲不脫,無法可解。


我說兩輩古人與你聽:列國時有個趙武靈王,是該餓死之相,他是一 國之 君,如何能餓死?因他兩個兒子爭位,勃起干戈,也恐他有變愛之心,先將宮門封鎖,以兵把守,兩下砍殺起來,一連數月不解,宮中絕糧,宮人俱皆餓死,趙武靈王餓了七日茶水未沾,看見宮前樹上有個雀巢,意欲取嫩雀啖之,有長梯在側,移置樹間,勉強精神,上得樹去,誰知嫩雀已出了窩,只有一個雀蛋拿在手中,正欲食之,忽被大雀飛來,閃了一翅,趙武靈王手一鬆,將蛋落下地來打爛,只因相該餓死,一個雀蛋都吃不成,竟至餓死。又有漢成帝時,有一位長官名叫鄧通,遇相士說他該主餓死,他一日見了漢成帝奏曰:「臣鄧通,居官清廉,家無餘積,相士說我應該餓死,臣想我家如此淡泊,恐後來當真餓死。」漢成帝曰:「朕能富貴人,也能生死人,相士之言,何足為憑?朕賜爾雲南銅山鑄錢,使用一年,可得十餘萬銅錢,十年之中家資百萬,焉能餓死?」鄧通自謂可以免餓,誰知成帝不久晏駕,太子登位,眾文武刻奏他狐媚老王,希圖肥己,敢將國家銅山私自鑄錢使用,其罪非小,這後生皇帝,見了本章,心中作惱,使刑部官將他家私沒收,如念先帝舊臣,不忍誅戮,打入天牢,又被多官復奏一本,斷了水火,餓了七八天,臨死要口水吃,獄卒偶起側隱,取水來到,被獄官看見,大喝一聲,獄卒心頭一慌,因而失足,將身閃了一下,把一碗冷水傾潑在地,活活餓死,水都喝不到一口。


此兩輩古人富貴之極,終歸餓死,豈非相法有准乎!所以伯夷叔齊二人知命,情願死於首陽山下,梁武皇帝與後秦王符堅不知命,一餓死臺城,一餓死五將山。知命不知命,該餓死終要餓死,豈能逃乎!」賽麻衣這幾輩古人,把邱長春比掉了魂,將這熱念化作了冷灰,一團悟道之心,頓成瓦解冰消,即辭了賽麻衣,也不往前進,仍歸西秦,一心要學伯夷叔齊兩位賢人,知命順天。一旦來到奏地,一道溪谷,兩邊都是高山,中間一條深溪,溪兩岸亂石縱橫,是個山僻小路,少人來往,他即揀了一塊大石,偃臥其上,餓了七日七夜,水都不吃一口,安心餓死,只因他是修行之人,神氣飽滿,輕易餓不死,若是平常之人,早已嗚呼。餓到第九日,不知何處落了驟雨,平白漲了一河大水,看看淹到身邊,他是求死之人,要做安命聽天,以驗相法,不肯尋別路而死,故有此遲延。若不安命,另起一念,跳入水內,豈不省卻許多困苦?古人之心執一不二,不以生死移其心念,故稱良淳也。


且說上流頭水打來一枚鮮桃,其大加拳,隨著水勢在長春面前浪來浪去,一股香氣聞人鼻孔。長春本無意吃它,心想武靈王臨死不能吃一個雀蛋,鄧通臨死不能喝一碗冷水,我今也是臨死之際不知可以吃此鮮桃否?想罷,伸手將鮮桃拿來啖之,香美非常,吃畢精神大振,飢渴頓解,溪水亦消,一輪紅日高照,晒得渾身汗流,睡不安穩,翻起身來自思命不該死於水邊,必要絕於高山。正是一念著魔,終身執迷,所以修道之人,總要把生死二字看待空,不可一定貪生不可一定求死,生也由他,死也由他,不可執於有,不可溺於無,如此則魔不能人身,心自得寧靜也。


又說邱長春來到秦嶺,見一座小廟在山梁上,是個荒僻去處,人跡罕到之所,即進廟去。將蒲團鋪下,偃臥上面,又餓了八九天,水都未喝,一日,看看命在須臾,忽聽外面有人談話,長春略睜餓眼視之,見有十餘人坐在廟前,又見一人走進廟來,將他看了一眼,問他從何而來,長春心不耐煩,那肯答應他緣起,眼睛只有一線之氣。這人見他要死不活的樣兒,也不再問,各自出外來,和那些人去尋柴找木,用三塊石頭架著鑼鍋,在背簍內取出一大塊肉來,丟在鍋內煮熟,便來獻神。


獻畢,將肉切碎煮炒入味,傾在一個瓦盆內,又盛了一鍋水來下麵,背簍內又提出一瓶酒,斟在碗內,你哥我弟,大吃大喝起來。你道這一夥是甚麼人?原來是秦嶺山上攔路打搶的強盜。其中出色的幾位好漢,一叫趙璧,一叫李雄,一叫張建,一叫王能,一叫朱九,因做了一樁好買賣,一來獻神,二來分贓,辦得有酒食之類,在此聚飲,當下團團圍坐,吃喝起來,酒至半酣,王能對趙璧曰:「趙大哥,咱們弟兄做了一輩子壞事,今我們也做做好事好嗎?」趙璧曰:「有什麼好事可做?對哥子說來。無不周全。」王能曰:「廟裡頭困倒 那位 老師傅,並不是害病,我看他那樣兒是受了餓,我們何不煮些麵湯與他吃,救他一命。」趙大哥曰:?好好好。?兄弟們快去辦來。那些人聽見大哥吩咐,七手八腳的,不多一會,將麵湯煮好,共入廟來,叫長春吃,長春不肯吃,被他們扶起來抱住腦殼,一連灌了兩碗,霎時肚裏飽暖,還陽轉來,口中埋怨道:「看看我的大事己妥,又遇你們這些人,弄這無名之食與我吃了,使我又要多受一番磨難,真乃求生既不可得,而求死亦費許多工夫。」長春正言之際,惱了朱九的性情,腰中拔出鋼刀,怒沖沖用刀指著長春罵曰:「你這野道,好不曉事,咱們弟兄將你救活,你反說我們是無名之食,你今既要求死,咱能與你一個快興。」說罷舉刀欲砍,邱長春全不害怕,把肚腹拍了一拍說:「你要殺不須殺別處,可將我肚皮割破,待我理出腸子來,還你無名之食,死也心甘。」說畢,朱九忍不住笑說道:「你這老師傅真沒來頭,那有吃了的東西還得了原,我不殺你,且問你為何求死?可說我們大家一齊聽。」邱長春遂將麻衣相士說他該餓死,有無更改。故此願學伯夷叔齊兩位大賢,做個知命順天。長春說畢,趙大哥笑口:「老師傅不須如此,既怕餓死,咱們弟兄每人幫湊你兩把銀子,可得十餘兩之譜,你去尋一個廟子住下,招一個徒弟,大家勤苦些,多積些糧米,焉得受餓?」趙璧話未說完,張建、李雄各在身邊取出幾件散碎銀來,約有三、 四兩 之數,其餘俱要取銀,邱長春搖頭擺手說不要,生平不妄取人財,有一個牌兒為證。


說罷,即於身邊取出牌,拿來與眾人看,見上面有妄接人財筋骨斷,妄吃人食口生瘡之句。王能在旁笑曰:「咱們弟兄心甘情願幫湊你幾兩銀子,又非你同我們索取,何以為妄?邱長春曰:「凡無功而得人財者,是謂無因。無因者無故也,無故而取人錢財,吃人飲食,豈不為妄乎?」朱九曰:「依得王法打死人,依得佛法活不成,咱們幫你幾兩銀子,你都不敢要,怕帶過帶錯,像我們專以打搶營生,又不知罪惡有多大?」邱長春曰:「列位與我不同,我是前生毫未施濟於人,故今生受不得人家供奉,列位是前生放得有債賑,那些人騙了你們的錢財故而今生相見攔路討取,加倍相還,若是不少欠你們的,你們便遇他不著,縱然過著,也輕輕放他去了。」


邱長春這些話,說得他們一十三人,毛髮悚然,李雄聞言說道:「了不得?了不得,依這道長說來,難道人人都少欠我們的?我們未必就不少欠別人的?倘若少欠別人的,再一世別人也要攔路索討,只恐我們還不清白。」趙璧曰:「咱們身邊俱有點銀兩,可以做個小生意,度活時日,趁此機會,改邪歸正,你們意下如何?」朱九曰:「大哥之言有理,我們就此收心罷。」說罷,將刀拋入亂草之中。趙璧又對長春曰:「老師傅好好修行,咱們弟兄,少不得後來都要拜你為師,習學妙道也。」說罷,一齊走了,又說邱長春著了這一心要餓死的魔,雖遇趙璧等將他救活,畢竟魔根猶在,仍要求死,下得出去,化了一個多月的緣,湊得有兩二百錢,買了一條鐵鍊,一把鐵鎖,帶在身旁,尋了一個去處,其得廟宇,又不通路徑,周圍都是樹林,這樹林在深山之內,人所不到之處,古木參天,荊棘遍地,他把鍊子栓在大樹上,挽個套兒,然後拉來栓在頸上,用鎖鎖了,將鑰匙望空拋去,不知失落何處,倒臥樹下,自謂這回再無生理也。誰知他這一做,早驚動上界太 白星 君,變了一個採藥的人,走到跟前問曰:「老師傅身犯何罪?是誰人將你鎖在樹上?」連問幾遍,邱長春方才開言說:「你去幹你的事,不要管我。」採藥人口:「天下的事,要天下的人辦理,怎說不要管你?我也是個懂道理人,把你心思對我講來,我與你詳解或者可以分憂解愁,也未可料也。」長春見他言語在理,即將賽麻衣相他該餓死之言從頭訴說一遍,又將自己求死屢次遇救之事,也告訴一番,因此來到此處,自鎖在樹上,示以永無生理,免得人救,並無甚麼憂愁,何用分解。


採藥人哈哈大笑曰:「愚哉愚哉!執迷之甚心!我怕你有甚麼憂天愁地之事,卻原一念入魔,自誤終身,吾令與汝言之,使汝魔當自消。相定終身,只定的尋常之人,若大善之人,相也定不準,大惡之人相也定不準,相分內外,有心相,有面相,外相不及內相,命好不如心好,人善之人相隨心變,心好相亦好,該死者反得長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大惡之人相亦隨心改變,心歹相亦歹,該善終者反惡死,轉福為禍,喜變成憂,故相之秘訣,有言福壽綿長,必是忠厚傳家;歲命短促,定然輕薄為人,該貧賤而轉富貴者,因他心存濟世;該富貴而反貧賤者,由其意在利己,該餓死而反吃用不盡者,因他愛惜米糧;該吃用有餘而反受飢餓者,因他拋撒五穀;螽斯衍慶,其人必有好生之德,乏嗣無後,居心定無仁慈之風,此心相之大略也!面相何能為哉!況你們修道之人,能斡旋造化,扭轉乾坤,把一個凡體都要修成神仙,未必神仙是相上註定的麼?總是由心理做工夫悟出來的,只要你能修成神仙地位,那一個神仙餓得死?若你這樣所為,生不免為餓殍,死不免為餓鬼,生既無用,死又何益哉!這一席話說得邱長春如夢初醒,似暗忽明,才知一向欲死之見,如婦人女子一般,非大丈夫之所為心,足堪惹人恥笑,


邱長春聞聽採藥人之言,猶如睡夢中被人一棒打醒,才知往事如孩子見識一般,非大人之所為也,急欲脫鎖,卻不知鑰匙在何處,心甚作急,採藥人口:「鑰匙是我拾得。」即於袖內取出,將鎖打開,邱長春曰:「我是已死之人,蒙足下片言開導,絕處逢生,死而復活,莫大之恩也。」採藥人曰:「我又未曾與你銀錢,給你飲食,不過幾句言語勸解於你,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你若能信便可以不死,你若不信總不能生也,生死二字由你自造,於我何涉?有何恩之可言?」說罷,飄然而去,霎時不見。


邱長春從此以後,把這求死的念頭,如一天雲霧散得乾乾淨淨,依然青天白日,晴空萬里,毫無障礙,若不是太 白星 君一篇正理,拔去他的魔根,縱有百萬天兵,一千個韋馱,把降魔杵打斷,也打不退他這魔障,拔不了這魔根。所以大凡修行人魔障一來,便要尋著他的根腳,看是從何而起,即於起處輕輕拈去,毫不費力。若魔在這裏著根,你往那裏尋苗,一輩子也尋不出來,就把天下的好話對他說盡,說不著他的心病,他也不能服你。


邱長春自採藥人指破迷途之後,重立玄功,再下苦行,一日來在一個地方,見山川毓秀,有一道溪河橫於路旁。正值夏日,溪河水漲,其河平坦,造不成橋,架不了船,只好涉水而過,近處鄉人熟知水性,過來過去,原不在意,遠方過客,未免臨流嘆息,不敢輕於渡水。邱長春便起了一個念頭,要做些苦功,行一行方便,有不能涉水者便把他背過河去,也有大方的人給他幾文錢,買飲食吃,略可度日。又有些人分文不取,也背他過去。水消乏的時節,便去化齋,早化七家,晚化八家,化得齋來,或遇有飢寒之人便給與他吃,自己卻餓一頓。若遇雨隔雪阻,竟日不吃,前前後後數年之間,餓得有百餘回。故如今有云:大餓七十二回,小餓無數之言。


邱長春在此做苦功,夜宿冷廟,見匾額上有蟠溪眾姓弟子敬獻之句,方知此河為蟠溪也。忽憶重 陽 先生石番溪邊之言,苦根當盡於此也,乃大發恆心,參悟道妙,閑暇之餘打坐用工。如此六年屢遭困苦,曷可勝言,但到水窮山盡之時,忽又感動好善之人來,與他結個善緣,使他也可略免飢寒。


蒼天不負修行人 只恐修行心不真
若是真心苦悟道 何愁衣食不終身


邱長春行了六年苦功,應該圓滿之時,忽然溪水大漲,來了三人,軍裝打扮,各帶銅刀,手提人頭,自言斬獲大盜,上省報銷,不識水性,要他背過河去。長春本是來下苦工,焉有不背之理,於是挨一挨二背過河去,背到第三位軍爺,那人膽小不過,戰戰兢兢,說道:「我生平畏水,汝要小心。」長春說無妨不必害怕,便來背他。背到河中間水緊之處,忽一浪打來,邱長春立腳未穩,被浪一推,身子閃了一閃,那軍爺在背上叫了一聲不好,急用手抓著他衣服,一轉手便將人頭墜落水中,那軍爺只叫怎了!怎了!長春用目一望,見那顆人頭隨波逐浪而去。長春也自作忙,將他背攏了岸,要去尋那顆人頭,及至回頭一望,波浪滾滾,洪水滔滔,那裏去尋這顆首級?何處去撈那顆人頭?再看那軍爺時,捶胸頓足,喊天叫地,慌得長春心忙意亂,一時也無主見。即對軍爺說:「你拿刀來,把我這顆首級割下,以償你那個人頭何如?」軍爺曰:「人頭是我失手墜落,與你無干。」長春曰:「我是孤身一人,死有餘辜,你乃數口之家賴此生活,兄我一人活你全家,未為不可?」軍爺說:「你倒也是番好心,只是我不忍殺你,常言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你若要周全我的大事,只可自裁。」


說罷,將刀遞與長春,邱長春接刀在手,正要自刎,忽聲半空中有人叫回:「邱長春還我笏來!」長春往上一看,只見三位軍爺,站在五色祥雲之內說:「吾等三人乃天地水三官也,因見你道心堅固,苦行圓滿,特來化度於汝,汝果然捨己從人,積功累行,今將汝凡身化作道身,幻體更為仙體,六年悟道已就,七載成真將興,汝可精進勿誤。」長春忽然心頭朗悟,靈機顯著,再看手中拿著一片朝笏,並不是甚麼鋼刀。又見三官之中,一人空手,如是他的朝笏,少不得上去交還,試將身子往上一縱,已入雲端,將笏呈上,三官大帝高駕彩雲,冉冉而去,邱長春正欲縱下雲頭,忽又想起麻衣將士,斷我該餓死,我今道果已成,量不能再受餓,何不借此雲頭,往河東一走,再試他一試,看他眼力如何?主意已定,即將雲頭撥轉,頃刻千里,到了賽麻衣莊前,墜下雲端,走進莊來,見一個二十餘歲的人,就是那年拿飯出來的小廝,即對他說:「我是來求老先生相面的。」那人說:「家尊久未出外,既要相面,可隨我到廳上。」說罷,即引長春入內。那賽麻衣正坐在廳上,見長生進來,忙起身接入待以賓客之禮,坐下喝茶。長春見賽麻衣鬚髮皆白,老邁龍鍾便曰:「數年不見,先生倏而鬢髮皤然。」賽麻衣曰:「老朽不知在何處會過道長,一時忘懷。」邱長春曰:「先生不記螣蛇鎖口,該餓死之人嗎?」賽麻衣聞言,即將他相了一相,拍手大笑曰:「妙哉妙哉!道長不知在何處做下大功德事,竟將昔年之相改變了。」邱長春曰:「先生嘗言相定終身,永無更改之理,今日然何又說改變之語?」麻衣相士曰:「老朽只知相面,不知相心,今道長相隨心變,非老朽所知也。昔者雙紋入口,是名螣蛇鎖口,應主餓死,如今這兩條紋路,雙分出來,繞於承漿之位,這承漿上又生了一個小小紅痣,配成格局,名曰二龍戲珠,貴不可言,應一受帝王供養,福德不可量也。豈愚老所能知哉!」長春聞言也服他相法通神,即告辭起身。


回皤溪廟內打坐,只因動了一點計較之心,要去取笑賽麻衣,惹出一番魔障來。正在打坐之時,恍惚之間若亡若存,好像身在萬山之中,忽起一陣狂風,現出一隻黃斑猛虎,張牙舞爪,向他撲來,他卻把這死字看得淡,全不在意。又到杳杳冥冥之際,見一個道童是來說:「我師傅馬丹陽到了,師叔還不起來相見。」果見丹陽從下是來,長春想,道不戀情,來也由他,去也由他,忽又見許多人來說:「難為你背我們過河,今當收穫之時,與你湊得有一石多麥,儘夠一年吃用,另外又幫你兩串錢,縫件衣服穿。」說罷,將麥背到他跟前,堆積許高,又將兩串銅錢拿來身邊,要他親手來接,他更不在意。昏迷之間,又見一美貌女子年可十七八,自言被後母毒打,私自逃奔,欲到母舅家去,奈何身孤難走,老師傅何不送我一往,感恩非淺。說罷,嬌嬌滴滴,欲哭欲訴,長春總不理會,與他一個無人無我,不識不知,轉眼之間,二嫂帶著幾個小孩是來告訴曰:「你二哥已死,大伯將家園獨吞,使你這侄男侄女,衣不終身食不終日,我是女流之輩如何能撫養他們?你可看在二哥面上,念其骨肉之情,如何安頓我們母子。」說罷,那幾個小孩子便來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三叔長三叔短,不住喊叫,要吃要喝,胡亂挖抓。長春靜極之中,智慧偶生,若無一物,猛聽得半空中響亮一聲,南天


門大大打開,見二童子控一白鶴至其前曰「奉上帝敕命,請真人跨鶴上昇。」邱長春默想三官大帝之言,七載成真當興,焉有今朝飛昇之理,莫非這是我心中陰魔相攻,生此種種虛幻,敗我真道,只這一點醒悟,二童子也不見了,也沒甚麼白鶴,獨自一人坐在半邊蒲團上,窗外星月交輝,萬籟無聲,這真是平白生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來,若不是念頭抱得穩,險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自悔不該逞一時之興,去試賽麻衣,故意下許多陰魔。若不煉去陰氣,焉能純陽?又想了一想,必用個混魔之法,方能群陰削盡,使他無隙可乘乃為上策。


於是離了皤溪,來在一個土山,見坡下有一圓石重可百觔,也是個僻靜之處,乃結草為庵,打坐其中,若到陰魔發現之時,他便速來,將那圓石往上搬運,移至半坡,復使墜下,又來靜坐,景象一生,便運石混之,如此三年,陰魔盡退,遍體純陽,諸般景象人眼皆空,靈明日著,天機自應。


邱真人在白雲觀開壇演教,講說戒律,大開度世之門,重興全真之道,設規立矩以警後人。又垂訓文以遺後世,開叢林七十二座,接玄裔百千萬載,三千功果,八百行滿,應趙紫府之選,以成大羅之仙。三十三天,丹書下詔,十月十九,跨鶴飛昇,是時也,霞光霞映,紫氣騰真,對對金童而接引,雙雙玉女以導行,和風習習,半空中幢旛旗舞,清音朗朗,雲端內仙樂鏗鏘,霎時離卻北京之地,頃刻來到南天門,王、馬、殷、趙見而拱手,張、葛、許、薩笑以相迎,朝至尊於金闕,觀天顏於玉宮,俯伏玉階之下,凌霄殿前稱臣,吾皇萬歲無疆,大哉帝德好生。上皇一見甚喜,即命考校功程三官上殿,保舉七真:「功德堪稱,考苦行於內功、外功邱長春為第一。通妙玄於無極太極,劉長生為二名。譚長真道心堅固名列三等。馬丹陽清靜無為第四堪稱。郝太古一塵不染舉為第五。王玉陽萬慮俱寂應在六名。孫不二智慧圓滿,首倡修行,其功最大,應該超群,然則遜讓一步者,前以她為始,今以她為終,註名第七。全始全終,七真之果,紫府已標名姓,今臣敢以奏聞。奏罷,天顏喜悅,逐一敕封七真。邱長春封為天仙狀元,紫府選仙,上品全真教主,神化明應主教真君。劉長生封為玄靜蘊德真君。譚長真封為宗玄 明德真 君。馬丹陽封為無為普化真君。郝太古封為通玄妙極真君。王玉陽封為廣慈普度真君。孫不二封為玄虛順化 元 君。


上至封贈訖,劉、譚、馬、郝、王、孫六人俱已謝恩,只有邱長春不肯謝恩。三官大帝喊曰:「邱長春怎不謝恩?」邱真人俯伏玉階,涕淚交流,惶恐奏曰:「非臣不謝恩,只緣道本難學,仙不易成,後世修行學道之人,如臣受那百千萬苦而不退初心者,萬中難選一也,好最難學,非學好不能了道,臣有學好難本章上奏。「悟道不易,學好最難,蓋學好之事,非大力量之人不能學也。要能忍飢受餓,忍辱受恥,有時衣不終身,食不終日,日斷兩餐,夜難一宿,無日不惹人嫌厭,屢受凌辱,言之酸也,聽之寒膽,臣經歷千般苦處,故知學好之為難也,一好字而難學,敢望仙乎!臣恐天下後世修行悟之人,不能如臣受苦受難,有學道之名,而無學道之實也,使臣無從化度,有負吾皇榮封之恩,故臣不敢謝恩也!伏乞赦罪。」


邱真人將這好難學奏聞上帝,群仙默然,只見西大廳內走出一位星君,你道這星君是其模樣?生成赤髮赤面赤鬚赤心隨身,金盔金甲金磚金鞭,足踏三五火車,追風逐電,統領百萬貔貅,降妖捉怪,糾察無私,人稱鐵面雷公,護法有感,共尊先天靈祖。話說靈祖在旁。聞聽邱長春奏稱學好之人,有許多磨難,無人護持,當時起了惻隱之心,願作護法之神,遂大聲喊叫:「邱長春,你只管謝恩,後世若有修行之人,學道之士,他有三分修持,我有七分感應,他有十分修持,吾便隨時照臨,自有人辦齋造供,不便他忍饑受寒。」邱真人 聞聽星 君之言,方才謝恩,又與星君作禮,把一個幾千觔重的擔子與星君擱在肩頭上。少時上皇退殿,群仙散班,七真同到紫府恭見啟祖 東華帝 君、鍾離祖師、洞賓祖師,又拜見師傅重陽真人, 東華帝 君使紫霞真人引七真到威儀館,學習瑤池禮儀。七真隨 東華帝 君轉歸紫府,這紫府在方諸山上,這方諸也與崑崙相似,但不及崑崙之高大,其中也有四時長青之草,八節不謝之花,亦算天宮第一境界。


劉長生:


劉長生與眾道友離別之後,南遊一遭,復往東魯,在泰山精修三年,得成正果,飛昇上界,赴宴瑤池,參拜王母。見王母身後有數十輩仙女簇擁容顏殊妙,世間罕有,難描難畫,可愛可羨,未免一念之動,將眾仙女偷看了一眼。王母問曰:『汝瞧她們,意欲何為?』劉長生聞王母之言,自知失禮,惶恐謝罪,俯伏奏曰:『臣偶見霓棠飄舞,彩袖展揚,無意之間,將仙女瞧了一眼,的其實並無別意,望慈顏赦罪。』


王母責曰:『人我猶存,色相未空,縱使金丹成就,不能超凡入聖,可再下凡間,苦修苦煉。』即命仙官送下。南天仙官奉了王母之命,領著劉長生來至南天門,劉長生正要乘雲氣而下,早被仙官推了一掌,跌下南天門去,忽然驚醒,才如是夢幻。回思瑤池之事,真乃一念之差,況重 陽 先生也曾


說過:我於丹道俱優,只是色相未空。今夢入瑤池王母責備之言,正與先生相同,但不知這段工夫如何做法?必須下得山去,訪一位高人指示,於是下得山來,行不數日,遇見譚長真,各將往事訴說一遍。劉長生曰:『你不受顧家供養,念頭不為不正,我在瑤池錯瞧仙女,念頭不為不差,今欲煉空色相,未識從何下手?』譚長真曰:『昔者許旌陽少年之時,專好射獵。一日獵於山中,箭射小鹿,小鹿帶箭奔逃,旌陽率家人遍山尋覓,得二鹿於山凹。小鹿臥地,大鹿與之舔傷,見人來,大鹿也不走避,俱被所獲。回家釋縛,二鹿已斃,剖腹視之,母鹿腸已寸斷,其小鹿雖受傷,而腸卻完好。可見痛子之心,比受箭之苦分外痛切。旌陽睹此情形,心中惻然,遂將弓箭拆毀,入山修煉,得成正果。意欲化度十方,乃登臺說法,收得有弟子數百餘人。』


一日旌陽對眾弟子說:『汝等數百人不為不多,棄家學道不為不虔。但修行之人,要看空色相,汝等能見色不貪乎?』眾弟子齊應曰:『若論財氣與酒,或者未能盡去,至於色字我們原看得淡,並不貪他。』許旌陽曰:『汝等說得這樣乾淨,只恐未必。』眾弟子答曰:『我等豈敢妄言騙哄師傅。』許旌陽曰:『我有一法,可試虛實。你們每人各準備木炭一段,要二尺餘長或三四尺更好,放在床上伴你睡一夜,到明日早晨起來,交與我看,自有的確工夫傳與汝等。』眾弟子聽了此言,不知其故,各去準備木炭置於床上。


是夜,弟子一覺瞌睡醒來,身旁有人同睡,以手摸之,溫軟如綿,光滑似玉,再探下體,卻是女身。慾火忽熾,按奈不住,即與之綢繆。真陽既洩,猶依依不捨,相抱而眠,及至天明,外面喊叫:『快來交炭,師傅等候多時了。』眾門人從夢中驚醒,人人懷中抱著一段木炭,正在驚疑,外面又在喊叫:『只得穿上衣服前來交炭。』旌陽吩咐眾弟子站立兩班,挨一挨二來交。眾弟子聞言,不敢違拗,站立兩邊,即有一人上前交炭。許旌陽間曰:『你有多大年紀?』其人曰:『弟子今年七十六歲。』許旌陽說:『你若大年紀為何把這色字看不破?』其人答曰:『怎見得弟子看不破?』許旌陽曰:『既然你把這色字看得破,你那炭上糊的是啥?』其人將炭一看,半腰之間,有些淡淡的白點,形跡穢污,始知是昨夜所洩真陽,自覺無顏,低頭喪氣,不敢做聲。眾人才知昨夜所淫之女,即木炭所變也。再看炭時,形跡更多,都怕出醜,各個呆立,不來交炭,連催幾次,毫不動彈。只有一人笑而上前,將炭呈上,毫無跡印。許旌陽問曰:『色者人之所好,汝緣何不好?』那人答曰:『弟子從色中煉出來的工夫。』許旌陽問他怎樣煉法?他說:『凡有所好,必有所懼,始則恐不得到憂,既到了手,朝歡喜樂,不肯休歇,人則神衰氣弱,又懷性命之憂,是以懼也,懼甚必避,故對境而忘情,絕慾以保身。我幼年之時浪蕩不戒,終日眠花臥柳,竟年不歸,把那煙花院當做自己屋裏,見過了許多美貌嬌姿,說不盡無數風花雪月,弄傷了神,懼而欲避,避不可得故逃在此而學道,欲保全性命,不復貪戀美色,此無他巧,不過見多識廣,經歷過來。』許旌陽聽罷點頭。即將眾弟子遣回,單留他一人傳以道妙,後來也成了正果。以此論來,凡事總要經見過,見得多,方才看得淡、去得下。


譚長真把這一輩古人講完,劉長生曰:『我原無意於內事,不過悅其外貌,他日當往煙花院去,覽盡油頭粉面,做過見多識廣,使眼睛空闊空闊。』


劉長生一心要煉色魔,聞聽人言蘇杭二州出美女,即往蘇杭而來。撿了幾塊頑石,點成黃金白銀,退去道裝,買了幾件綢緞衣服,穿戴起來,大搖大擺,走入煙花院去,鴇兒接著,未免問敘。劉長生對她講說:『我號叫長生子,燕山人氏,採買珠寶至此,出外久曠,要尋一位最好的姐兒,散一散心。』


那鴇兒聽說是珠寶客,知是財神菩薩來了,推下笑臉,加倍奉承,即引他到一個頂絕色的姐兒房中。這姐兒名叫似玉,也算得煙花出名的妓女,彈唱歌舞件件都能,能寫能畫,又會吟幾句詩,婀娜可愛。這似玉見得長生子,氣宇瀟灑,言語溫和,又且大大方方,並無一點堅容之心,這般好客,如何不接,遂放出十分溫柔,百般嬌姿,舞乖獻媚。長生子依著重 陽 先生那兩句話:泰山崩前而不驚,非故不驚也,崩前而若未崩前也;美女當前而不動,非故不動也,當前而若未當前也。』長生子依著師傅這兩句話,把心頭弄得空空的,一無所有,魔障無由可人,枉費了那姐兒千般情態,萬種風情,不能動他的心。這心乃一身之主,心不動而身自靜,其他意念都聽心舖擺,心不動,他也不敢動,只有眼睛和耳朵是兩個好事的人。見了好色,聽了好音,要來報與心知道。長生子把這心恭維得好,叫他不要信耳朵眼睛的話,免得誤了大事。這心果然依他之言,便裝成個不識不知的樣兒,好比那小孩兒一般,只知戲耍,不懂情事。就睡在一床,同一個枕頭,無非是一張臭皮囊,陪著一個粉骷髏,也沒甚麼大趣,不過是紅紅綠綠,難免於眼,叮叮噹噹,難免於耳。長生子又把眼睛耳朵恭維一番,教他一個方法,見如不見,聽如不聽。他兩個當真依了他的方法,一個裝瞎,一個裝聾,雖與那姐兒同起同落,畢竟還不識他是何等樣人,有那些貴重。


話說劉長生因把心主、眼睛、耳朵這三位老人家恭維得好,這三位老人家保著他在煙花院內,修成了一位真仙。此時,更不拘形跡,常在那些妓女房內玩耍,那些妓女見他肯花銀錢,見長生子與玉姐並肩而生,隨手將那鮮花與長生子插了一朵在頭上,又要脫他那男衣來換女衣,將他胸前扣解開,忽聽外面有人咳嗽一聲,闖進一位胡僧來,面黑鬚短,眼大眉粗,額拱鼻高,形容古怪,嚇得幾個妓女,都躲在長生子背後,連聲也不敢做。你道這胡僧是誰?原來是西土達摩祖師遊南海轉來,路過杭州,見有紫霧騰空,起自院內,應真仙降世,然何流落煙花,意欲前來點化,度他一番。進得院來,正值眾妓女與長生子戴花脫衣,鬧在一團。院內鴇兒埋著頭在收拾箱櫃,其餘的妓女都在各人房內打盹,聽見後面嬉笑之聲,一直闖將進來。長生子一眼瞧見,知是異人,急忙起敬,請他坐下,見桌上有把銅壺,壺中水冷,沖不起茶,一時燒之不及,忙將銅壺拿來,放在肚皮上運動火工,霎時壺內轟轟響起來了,壺嘴熱氣衝出,知水已滾,另取了一撮頂細毛尖茶葉,放在茶碗內,沖上滾水,雙手捧來,奉敬達摩。這幾個妓女見這希奇,只管呆呆望著,齊稱古怪。


長生子笑曰:『這乃五行中一點真火,何怪之有?我還能在肚皮上打餅子烙鍋盔。』眾妓女聞言不信,有的去取麵,有的去弄水。頃刻做成一個碗口大的餅兒,拿來叫長生子烙熟。長生子接在手中,放在肚皮上,左轉三轉,右轉三轉,餅已帶熟色,翻過來又轉了幾轉,餅已熟成,交與眾妓女,被那些妓女你扯一塊,我撕一下將這餅子吃了。


達摩是看空了世界的人,把萬事都不放在心頭,生平不與人計較,有十分的涵養廣大的慈悲,若是包羅淺淡的人,豈不也要顯一顯道術?他全然不動,反裝出幾分憨來說:『你這個法兒倒好玩,我回頭來要與你學一學。』說罷,拱手而別。臨行說了四句話曰:『既識東來路,西歸勿教差,休將真性昧,久戀不歸家。』劉長生聞聽,也回答了四句曰:『空空無一物,怎得念頭差,此身誰作主,何處是吾家。』達摩聽了這四句話,知他是有修行之人,也不再言飄然而去。


長生子在煙花院煉空了色相,離了蘇杭,仍回東魯,入山靜養,於嘉泰三年,癸亥歲二月初八上昇。著有『真修集』。


譚長真:


一日來在隨州之地,天色將晚,並無古廟涼亭,又無招商客旅,見路旁有一座大莊院,房屋甚多:意欲前去借宿,隨便化點齋吃。將走到莊前,只見門內出來一人,便似掌櫃的樣子,此人姓顧名足成,號裕豐,昔年也是好道之人,因被那些不學好的道友裝神仙騙哄他的錢財,上了好幾回當,所以見不得道士,正是前頭打沙子,嚇怕後頭人。且說顧裕豐見譚長真往莊上來,使高聲喊叫道:『道長不用來我這裏,僧道無緣。』譚長真將他看了一眼,意欲開示於他,誰知顧裕豐不等他開口就先說:『道長不必多言,你們那些話我是聽厭煩了,即使你說了,我也不信,我是被你們哄怕了,那有甚修行人,依我看來,盡是苟圖衣食之輩。』說罷,竟入內去,再不出來。譚長真聽了這些話,把道門說得全無道氣,有心丕振宗風,抬頭一望,天色已晚,他就在莊門口打坐,到了天黑時候,那些莊漢催逼他走開,提了一桶冷水,依門口潑濕,將門開了。


譚長真見他們如此作惡,便不到他門前去,即於路旁打坐。是夜天又下雪,堆積尺餘,天明之時,那些莊漢出來一望,見譚長真坐在露天壩裏,周圍白雪堆積,奇怪的是竟然身邊毫無片雪,即報與裕豐得知。顧裕豐聞言,親自出來觀看,走進他身邊覺得熱氣近人,知是有道之士,即請他入內待以客禮,說道:『非我不信道,只因道門無好人,便您老人家這樣苦志修行,誰不尊敬?我今願供養你,就在我家中住下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都喜歡。我明日選一個良辰,要拜你老人家為師,不知您老人家可應允否?』譚長真本要開化他,今見他略起信心,猶未大於敬信,如何不允,於是點頭應允。顧裕豐大喜,即命家僕在後面打掃一間房子,即請譚長真入內,打坐恭玄,每日齋荼齋飯,供養不缺。又使丫髮喜紅常與譚長真端湯遞水,真乃道真德貴,妙理無窮。


光陰迅速,經過大半年,不見顧裕豐來求道問埋,揣他心意是好道並不是學道,欲使人受他供養,替他造福,替他修行,他卻享受現成福德。譚長真識破這個機關,便不願在他家受供養,屢次告辭欲行,顧裕豐苦苦相留,那裏肯放他走,反


吩咐家中人等小心看守。故此譚長真連走幾回,都被他們留下來。譚長真因為走不了,便想出一條妙計,必須如此方能走也。少時喜紅送茶來,譚長真故意將她手腕捏一把說:『妳這手兒好白淨呵,令人愛煞!』喜紅臉上泛紅,勉強答曰:『白得如漆一般,師傅休得取笑。』說畢,便往外走。竟到上房說與顧家娘子得知。這娘子即對丈夫曰:『譚師傅調戲我們的丫髮,也非正經修行人,可使之去。』顧裕豐聞言不信說:『這是喜紅不耐煩服侍他,故造成這些浮言。』娘子見丈夫如此說,反將喜紅罵了幾句,喜紅不敢再言。


過了兩日,顧裕豐見喜紅與譚長真送荼去,他卻跟在後面,窺其動靜,果見譚長真挪住喜紅的手,笑容可掏,說道:『妳這手兒如玉之白,似綿之軟,真愛煞人也!』裕豐在外一聞此言,心中大怒,便要趕他出去,又想他曾屢次欲走,是我再三相留,今又逐他,顯我不仁,不如寫幾句話兒貼在壁上,等他看見,他要知趣,定自然去,我只吩咐手下的人不必攔擋他,便是好主意。不表顧裕豐暗裏鋪擺,又說譚長真次日坐到早飯後,不見喜紅送茶送水,如是計已用靈,即走出來一望,見門上貼著一張紙帖兒,上寫著四句話曰:


西風盡夜飛雪花 冷坐蒲團形影斜
休羨今朝手似玉 迴思曩昔身如蛙


譚長真看罷,笑了一笑,走進房內,見桌子上有筆墨,取筆在手,復出外來,向他紙帖上也寫了四句話,寫畢,入內收拾單行,一直跑出堂前,連叫了兩聲謝,無人答應,逕出莊門向南而去。遊了兩年,始往北還,此是後話不表。又說顧家那些奴僕,因主人曾吩咐譚長真出來不須擋他,儘他自去。因此見譚長真出來,都各迴避,待他走後,才報與主人得知。顧裕豐聞言,來在後面。見他原紙帖上添了四句話在尾後,你道那四句?


休言雪月與風花 心正豈愁形影斜
不說喜紅手若玉 此身定作井中蛙


卻說顧裕豐見了這四句話,方知譚長真調戲喜紅是脫身之計也,嗟嘆不已。


譚長真修煉數年,著有『雲水集』,譚長真四月初一飛昇


 


馬丹陽:


馬丹陽離卻寧海縣,不知往那裡去才好,猛然想起師傅墳墓在陝西,何不往陝西一遊,主意打定,即往西來。一日,到了長安,遠望前村出來一位道友,好像邱長春一樣,心中想道:管他是不是,等我冒叫一聲。於是大叫一聲邱道友。那人聽見,如飛一般跑到面前,果然是邱長春。當下彼此相會,見禮已畢,同坐路旁。馬丹陽問他這幾年走過那些地方,工夫煉得如何?邱長春答以師傅墳台在此,不忍遠離,煉性之工未敢拋荒。馬丹陽笑曰:「師傅是得了大道的,焉能得死?所謂死者,不過欲絕後人妄想成仙之意也,豈真死乎!煉性者內功也,德行者外功也,先生嘗言內外兼修,方可謂之玄妙,汝今自謂未敢拋荒,豈不謬乎!」


邱長春聞言,恍然大悟,忙向丹陽謝曰:「師兄之言,終身暗昧今得一言開悟,實邱某之幸也。」又將送靈樞之時,得見師傅之面,對馬丹陽敘說一遍。丹陽曰:「師傅常說你不能韜光晦跡,一味逞乖弄巧,成道當在六人之後,汝今不可不戒。若能躬自思省,藏其智巧,敦其樸實,我當將師傅傳我之道,盡傳於你。」長春聽罷,喜之不盡,遂引他同到大魏村,拜謁先生廟宇。又到終南山下,參過墳台,然後作伴共遊荊襄。


邱長春深自改悔,潛形斂跡,不復逞乖弄巧,馬丹陽果將道妙玄機與他指撥,邱長春勤參妙諦,不敢懈怠。馬丹陽見楚地風光繁華,不及陝西樸實,仍同長春由襄河而達斜谷。一日天降大雪,二人困於冷廟之中,共一個蒲團打坐,你道二人為何共一個蒲團?只因邱長春到馬家莊學道之時,並無道家器具,後同重先生下江南,馬丹陽將自己所製衲衣、蒲團、便鐘一並周全他。後送先生靈樞之時,將這蒲團裹著衲衣,捎在棺上,帶過陝西,這幾年把衲衣穿得巴上加巴,蒲團倒還未破。馬丹陽在家中打坐,自有氈褥,故不曾重製蒲團。臨行又走得慌迫,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數兩散碎銀子,遇見邱長春時幾兩散銀都用完了,一向全憑長春募緣度日,一人化來做兩人盤費,那裡還有餘錢去辦蒲團,故此二人共這一個蒲團,背靠背打坐。修行之人原不求安逸,只要能將就便可以了結。且說馬丹陽和邱長春在斜谷冷廟內打坐,是夜下了一場大雪,平地雪深三尺,這斜谷又在萬山之中,離人戶又遠,無從覓食,二人餓了三日三夜,邱長春忽起了一個念頭,憐馬丹陽是富家出身,如何受得如此冷凍,這般飢寒,焉得一碗粥湯與他解解飢渴,意欲去尋一個人戶化一碗粥來供養他。


走出廟來一望,只見雲橫秦嶺,雪滿千山,莫說看不見人戶,連路影兒都被雪壓了,不知從何下腳,若勉強走去,難免滾入雪窖,不惟粥不可得,而性命亦不可保也。看罷,仍進廟來坐下,因憐馬丹陽飢餓,動了這想吃粥湯的念頭,擾亂了神氣,心緒不寧,坐不安穩,一夜之間被這念頭打攪屢難止息,早驚動本境土祇,慌忙到山凹裡張老兒家中去托夢。張老兒正睡到神魂顛倒之際,忽見一個白髮老翁走進屋來說道:「我廟裡有兩位修行人,被雪阻礙,餓了三日三夜,你快起來煮些飯食送去與他們解一解飢渴。」說畢不見,張老兒猛然驚覺,便將老婆子喊醒說明此事。老婆子生平最是信神,聽得此言,忙起來將火燒燃,又喚兒子媳婦一同起來,大家煮飯,便將他老子之夢與他們說知。這兒子媳婦也是歡喜,不久將飯煮好,天色已明,老兒也起來了,即命兒子將飯送往冷廟裡去,請他二人用飯。馬丹陽以為是鄰近的人見他們挨餓,起側隱之心送這飯來,以解飢渴,也是有之,遂同長春將飯吃了。道了一聲謝,仍自打坐。張老的兒子見他二人吃畢便將碗筷收拾各自去了。


馬丹陽坐到午後,才起身出外,看看天色,見那邊來了一人,恐惹牽纏,忙進廟來,正欲坐下,只見邱長春站起身來說道:「看來修行之人,也有感應,我昨夜恐師兄難忍飢餓,偶起一念,怎得辦點粥湯來與師兄解一解飢渴,這念頭一起,今早即有人送飯來,豈不是有感應嗎?馬丹陽勃然變色怒曰:「君子謀道不謀食,你不思進道之功,一昧貪於飲食,豈不聞過去心不可存,現在心不可有,未來心不可起。你今三心未了,一念不純,焉能悟道?我今不再與你同行。就此分單罷。」長春聞言自悔,錯起念頭,好言相挽,二人正言之間,廟外來了一人,此人因家內柴燒完了,是來砍廟前這幾根樹枝的。馬丹陽見他手裏拿得有菜刀,即借來一用,那人不知何用,即將刀遞與他。馬丹陽將刀接過,把蒲團拿來砍作兩斷,將刀交還那人,對長春說道:「一個蒲團分作兩段,你一半邊,我一半邊,各自辦功,勿得始勤終怠,自誤前程。」說畢出外而去。


邱長春那裡肯捨,隨後趕來,卻被砍樹之人看見,說:「這般時候,師傅往何處去?」邱長春見問,忙答曰:「要去追趕我師兄。」其人四下一望,並無人影,說:「你師兄往何處去了,我卻看不見。」邱長春指中間說道:「他往這路上去了。」那人曰:「這路幾十里無人煙,天色已晚,又在何處投宿,不如聽我相勸,暫過一夜,明日再去尋他不遲。」長春曰:「如此你可幫我喊叫幾聲,或者他聽見肯回來,也未可知。」那人即在樹上大叫:「道長快回來,去不得!去不得!」一連喊了十餘聲,並無響應,下得樹來,收拾柴枝回家去了。原來馬丹陽此時道果已成,故與長春分別,使他自修自煉,好用工夫,若在一路,反耽誤他的前程。是日出得廟來,即借土遁,一直到河南嵩山靜養。於嘉泰甲子歲 十二月二十七日 飛昇。著有「修真語錄」傳世。


郝太古:


郝太古遊到晉地,見一座石橋有八、九洞,橋下根腳俱是生成的磐石,每到秋冬河竭水枯,常有那逃難飢民在橋下歇宿。郝太古見橋下甚是潔淨,正是水枯之時,他便在橋下打坐,起先無人知覺,倒也清靜,後來漸漸有人知曉,遂惹下牽纏。感動了近處居民,見他終日打坐,知是修行之人,故此常與他送些??餅餅,他怎麼吃得許多,剩下的就堆在面前,被那些鴉雀老鴉,你琢一片,我琢一塊,飛在半空或掉下來落在水內,或墜於路上,那些小娃子看見,便撿來吃,尋蹤捕影,來在橋下,到太古面前玩耍,見他坐著不動,猶如泥塑木雕一般,那些小兒耍熟了,就把他當菩薩要蓋廟。便撿了些石頭瓦塊,在兩邊砌起做牆。又折些樹枝在上面為樑,扯了些草蓋著。每日在家中吃了飯,便邀約一路到橋底下來,向著郝太古磕頭作揖,嘻笑喧嘩鬧個不休。郝太古是有涵養的人,並不在意,恁他們翻騰吵鬧打跳,總不理睬,這也算得鬧中取靜,不為無益。


一日前村辦觀音蓮臺會,那些小娃子看會去了甚是清靜。郝太古見一人在橋下磨磚,磨一會又拿起向臉上照一照,照一照又磨,磨一磨又照,如此數十次,把一塊磚磨消化了,又取二塊來磨。郝太古見他磨了半日,以為把磚磨個甚麼器皿,今見他將磚磨成泥漿毫無所用,又欲磨二塊,恐他自用工夫,有心指撥於他,遂問那麼磚人曰:『你磨這磚意欲做個器皿乎?』其人答曰:『然也。』郝太古便對他說:『你要做器皿,先須立個成心,或鏟高而削平,或取力而就圓,依乎規矩,才成巧妙。你今不取法則,胡亂磨怎得成功?我且問你到底麼個啥器皿?』其人答曰:『我想將磚磨光亮做個鏡兒,早晚照一照面容。』郝太古聞言笑曰:『磚乃瓦尼,非銅非鐵,焉能磨得光亮,豈不白費工夫?』那人大笑:『依你這樣講,說我這磚既磨不成鏡,你那坐又焉能成仙?你如此枯坐,無異我之磨磚也。』郝太古聞言猛吃一驚,慌忙站起身來,急趨上前,意欲請教,那人飄然而去,不得與言談。郝太古知是異人到此,指點枯坐無異,收拾行李,離了晉安橋,望幽燕而去。


郝太古行至華陰道上,猛抬頭見一座高山,其形如掌,高聳雲霄,前次送師西歸,靈柩壓著肩頭,顧不得張望,故未曾見此山,今則散淡逍遙,一路之上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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